斂去了所有的光華,窗外一大片的漆黑,那才是真正屬於海底的暗。
--據說,最近有幽靈的出沒,導致人心惶惶,一向熱鬧的花街如今也不復繁華,想了想,乾脆宣布放假,或許洗去了所有的疲憊,接下來能過得更順遂。
收回了投向外頭的目光,躺在床上,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燃起了煙,火光明滅之間眼前似乎有人一閃而逝。
即使沒有放太多的心思在注意上,但這個時間點會來找她的也不過多少人。
她垂眸,抽了口菸後淡淡的道:「有事嗎?」灰白色的煙霧隨著她的吐納而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沒什麼~~只是想見小迦瑠而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小迦瑠你說是吧?」
來人邊說邊點燈,熟練的模樣宛如這是自家一樣。
燈火在瞬間照亮的一室,不過那點微光似乎仍無法替這陰暗帶來一絲溫暖,男人慘白的肌膚即使沾染了些橘紅,還是毫無血色。過長的瀏海遮住了一眼,但是亦可從露出的另一眼自然上勾的眼角見得妖媚之色。
他嘻嘻的笑,唇角的金環因為火光的映照而顯得閃閃發亮。
「正好,我才想著你就來了,真是幸運。」
「是這樣嗎~~?怎麼聽來有些敷衍的感覺呢~~?」
「羅恩,你想多了。」
對方將油燈擱在一旁的桌上,探了進來,發現迦瑠仍在兀自抽菸,於是便移開了她的煙斗,湊了上去貼著她的唇輾轉。
親吻的時間並不長,僅是淺嚐輒止卻又猶如戀戀不捨的再分開前舔了舔柔軟的唇瓣。
「有這麼嚴重嗎?」
名喚羅恩的男子勾起唇角,眉眼彎彎的望著迦瑠。
要不是他停了下來,怕是從煙斗冒出的火花要燒光他的一頭長髮。
「是你太不小心了。」
她回以相似的笑容,手指捏了捏對方的髮梢,殘存的餘燼落到了床上,而後隨著她的起身散去。
「是這樣嗎?我怎麼老覺得小迦瑠總是在針對我呢~~?」他挑挑眉,捲起了髮來看,嘖嘖道:「唉唉真是的,還好我頭髮長啊~~不然小迦瑠的熱情真要灼燒了我全部的生命呢~~」
「那是我的榮幸。」
「那~~我有這個榮幸陪小迦瑠出門嗎~~?」
見迦瑠取過披肩披上就跨出了房門,他不多想便也三步併作兩步的跟到了身側,臉上依舊是那輕浮的嘻笑。
「若有人陪那是再好不過了。」
巧顏笑兮,她在他的臉頰,落下輕吻。
*
「小迦瑠小迦瑠~~為什麼要出門呢~~?在房間休息不好嗎?」
「我說啊~~現在好~~多人都躲在自己家裡面不出來,就是因為怕幽靈,小迦瑠不怕嗎~~?」
「小迦瑠想去哪呢~~?都到了花街的盡頭啦~~再過去就是市集廣場了,可是現在都一片寂靜空曠,好玩嗎~~?」
「吶吶~~小迦瑠我給你唱首歌來聽聽好嗎~~?就當是背景樂囉~~」
--算來這一路上倒也不算無趣。
除了腳步聲在無人的街道上回響著,最大的就是身邊自己左右手的聒噪聲。
早就習慣了對方的自言自語,她只要偶爾虛應故事,其餘的答案對方自己會腦補完畢,她一點也不用擔心。
其實自己只是無聊出來散步罷了,挑在這時間點,不過是平常的生活都習慣罷了。而且也頗想體會下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是什麼樣的感覺。
至於帶著手下出門,也只是習慣。
既然那傢伙自己找上門來,不帶白不帶。
而不管不顧之下,就是由著對方開了口就停不下來。
歌詞是自己不懂的語言,就旋律而言,應當算是靡靡之音,卻意外的有力度,以自己的標準來說,不能說是頂好聽,但真的很吸引人,無怪乎縱然羅恩性情詭異,還是有不少人願意花錢捧他,今次,終算是得見他的魅力了。
曲畢,她讚揚似的拍手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才藝?」
「好說好說~~小迦瑠喜歡的話我可以天天唱喔~~只唱給你聽~~如何啊~~?」
「你說這首歌嗎?」
「小迦瑠如果要聽別的也可以喔~~」
羅恩張開手臂,像是在展示不存在的歌單任君挑選。
迦瑠笑了笑,對於他的動作不予置評,反倒是從某處投射過來的視線令她稍感興趣。
「當然,若是在攬客上看來非常有用呢。」
眼角餘光循著那算不上是善意的感覺望去,發現不遠的前方有人正緩步過來。
「欸~~?唱給其他人聽我會害羞的啊~~」
「還說呢,喏,那不就是人了嗎?表現還挺不錯的。」
她以眼神示意那人的所在,不料只一瞬間的四目相對,就令她感到莫名的寒意自內而外蔓延至四肢百骸。
──示威嗎?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膽敢威脅自己了。可沒料到事到如今自己居然如此輕易敗下陣來……還以為這些年的自己有所成長了,為什麼……?
「人?哪裡有人啊?小迦瑠不要惡作劇啊~~雖然我很相信你的話呢~~」
──什麼意思?
「你沒……看到嗎?」
刺骨般的冰冷在拉扯著,一絲一絲的勾起那些塵封的過往,好不容易壓下的噁心無法阻止的在頓時翻湧而上,濃郁的血腥氣堵住了鼻,即使大口呼吸,灌入肺部的除卻冷風就是化不開的腥味。
『打斷腳,要是再打算逃跑,就連腳筋都抽了。』
『喔?這麼頑強?竟然妄想用雙手爬出去?正好新購置的鞭子缺人試用,來人,把這傢伙吊起來打……手臂就好,當心不要傷了臉。』
『那就是你費盡心思想放走的人啊……真可惜呢,找到的時候皮開肉綻血流滿地,好好的一塊碧玉就這樣沒了……要來認屍嗎?』
──不,不要!
她聽見自己在尖叫。
明明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耳邊傳來的卻不容置疑。
那樣的撕心裂肺。
*
『──你,是個白癡嗎?』
她萬般無言的望著眼前的小孩。她想無論她撫額多少次也不能撫去這般無奈。
自小就很好強的她,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建立霸主威嚴,三不五時就找人挑釁打架。不過這次碰上的對手根本就是臭卒子,中看不中用,彈指間灰飛煙滅簡直輕而易舉。偏偏這小鬼見人多勢眾,好聽些叫做拔刀相助英雄救美,難聽點就是送去當免費沙包任人打……於是虧得這插曲,自己身上也添了不少傷,但最終還是贏了,這點不需要多想。
『爸爸說男孩子就是要保護女孩子啊。』
小孩抱著娃娃,有些哀怨的說。
『保護個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忍不住失態的抱頭尖叫,『你他媽的先放掉那隻兔子打贏我再跟我說保護不保護的事情好不好啊?!』這下可好了,小笨孩受傷,父母怪罪下來自己根本跑不掉。
『可是媽媽說女孩子不可以說髒……』
『不要再給我左一句爸爸右一句媽媽的了給我閉嘴!』
『唔……』
小孩嘟起嘴,伸出手緊緊抓住她的衣襬,一副很委屈的模樣自下而上的望著她。
『哭沒有用!你他媽的不要拉著我的衣服這樣不好走路!』
『唔……』
皺眉,眼泛淚光,隱隱有嚎啕大哭之象。
『行了我拜託你我的好弟弟,你做得很好,我很感激你,下次也請你一樣這麼棒好嗎?你最乖了!』她蹲下身,輕輕摸著小孩的頭道。
『姐姐說的是真的嗎?』
『那當然。』絕對是假的。想了想她又補了句,『你最棒了。』語氣平板,那是全然的敷衍。
『恩恩,我也這麼覺得。』不過小孩顯然完全相信而不猶豫的果斷接受了稱讚,轉瞬破涕為笑。
『所以我的好弟弟啊你趕快回家吧~~爸爸媽媽在等你啊~~』
說著,她站起,轉身,跑……不動啊──自己的手被握住,牛皮糖似的想甩都甩不開。
『嗯嗯,所以我要護送姐姐回家。』
護送?!你這他媽的是押送吧快放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姐姐姐姐我做得很棒對不對?』
小孩綻開大大的笑容,燦爛的如同盛夏的陽光般耀眼。
『……對。』
──行了,她舉白旗投降。
下次出門肯定不要帶上這小鬼,而且要跑得遠遠的。
遠的看不見,遠的追不上。
*
「喂喂──小迦瑠這種時候不要惡作劇了好嗎?這不好玩啊別嚇我?」
沒想到只不過是一個閃神,從來都是高傲的人竟在陡然間頹然倒下,即使張著眼雙眼仍是無神,身體不斷發抖,無論他緊抱著對方說任何的話都不見回應,可就算如此也不會放棄希望束手。
「……女……王。」
「小迦瑠你在說什麼啊?艾殷科吉諾哪來的女王?還是你要自己篡位當女王啊?沒關係啊你只要說出口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啊別這樣好不好啊嗯?」
羅恩只能慌慌張張的抱起迦瑠返回花街,然而帶回去之後並沒有好轉,自己只能心急如焚的守在旁邊。
瞥向桌上離開前忘記熄滅的油燈還亮著光芒,說明出去遊蕩的時間不算長,可是這突發狀況卻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到好像過了幾年般久。
「沒事的……」
他雙手交握,閉上眼,向薇薇卡女神祈禱。
──如同鳳凰般高傲的小迦瑠,肯定不會有事的……
他低聲呢喃道。
輕輕的歌聲迴盪在一室之內,直到黎明的到來,掛心的人兒仍未轉醒,而聲音,已啞。